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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八章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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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八章 (1)

森天陰日, 幽冥沃石。

書生模樣的崔判官左手持生死簿,右手拿判官筆,一腳踏去便是百米開外, 在浩蕩地府悠然行走。

鬼神過道, 百鬼讓行。

崔判官所到之處, 那些鬼差、陰律使紛紛顫顫巍巍地低下頭,不敢直視崔判官的威嚴法相。很快, 他便帶著雲南道黑無常來到奈何橋前。

奈何橋上,孟婆並不在,只留了兩個小鬼在此看家。

崔判官:“你在這兒候著。”

雲南道黑無常停下腳步, 沒有踏上奈何橋:“是。”

自奈何橋一路往西而去, 再路過木板橋、玉橋、石橋、銀橋和金橋等五座鬼橋之後, 便到了世界五濁之處。滔天濁氣迎面而來, 侵蝕普通鬼神的身軀。這地方是由人間的劫濁、見濁、煩惱濁、眾生濁、命濁等五濁之氣組成的,鬼魂可安然通過,但只要尚與生靈有一絲牽扯, 就不可安然行走。

然而,崔判官並不畏懼這區區五濁之氣。

他一路向西,來到幽冥沃石之外, 一座巍峨雄偉的大殿。

轉輪殿。

轉輪殿龐大無比,陰氣森森的金石雕砌成柱, 十根天柱如同轉輪王的定海十指,撐起了這座浩瀚雄渾的宮殿。無數鬼魂繞著這十根柱子渾渾噩噩地走著,這就是鬼魂投胎後的最後一站。

投胎到人間道的鬼魂們最後要到轉輪王面前走一遭, 過一遍轉輪鏡, 再被審視最後一段俗世因果,之後才可以轉世投胎。

崔判官來的時候沒通知轉輪王, 但他一腳踏進轉輪殿,便見到了屹立於禦座之上的轉輪王。

二人視線焦灼,於半空中對上。

片刻後。

崔判官拱手:“見過轉輪王殿下。”

轉輪王揮揮手:“崔判官不必客氣。”

四目相對,互視對方,兩人相視一笑。

——姓崔的來找俺準沒好事!

——又在這兒消極值守整天磨洋工!

轉輪王:“崔判官可是有事?”

崔判官也不浪費時間,開口便道:“確實有事,下官想借殿下的轉輪鏡一用。”

轉輪王虎目一瞪,嘶的一聲,倒吸一口涼氣:“這麽大事,你要轉輪鏡有何用。”

崔判官目光微動,心中沈思起來。

十殿閻羅中,崔判官最為熟知的就是這轉輪王。這一屆的轉輪王生得虎背熊腰,身長十尺有餘,生前是東北虎成精,得了造化,才被神庭欽點,輪到轉輪王這樣的官職。不得不說,這位轉輪王的運氣真是逆天,他剛當上轉輪王沒多久,神庭就覆滅了,地府鬼神因屬六道,與神庭牽扯不深,所以沒有顛覆,不受影響。

但自那以後,他就當穩了轉輪王。

想起這件事,崔判官依舊深感痛心。

都說神庭覆滅,於地府無關,全都是扯淡!

想神庭沒覆滅前,這十殿閻羅,哪個不是盡忠職守,好好幹活,從來不偷懶打諢。可神庭覆滅後呢?第一百年,沒什麽不對。第二百年,地府也照常運轉。第三百年……

就是這該死的老虎精轉輪王,突然發現:“咦,神庭都沒了,以後做錯事也沒人懲罰了?”

好家夥,第四百年,地府就變成這種冗雜汙穢之地了!

十殿閻羅大多不幹人事,工作都擠壓到他們這些判官以及更低級別的鬼差身上,工作量日益提高,他的發際線都拔高了一倍!也正是因此,崔判官才創建了鬼差業績排行榜,開始啟用陽間的那些低等鬼差兼職,因為手頭上的工作真的忙不過來了。

想到這,崔判官怒目相對,轉輪王被他瞪得摸不著頭腦,心道:俺沒得罪你吧?

心中郁悶,但崔判官面上依舊冷冷清清,一副書生意氣,道:“下官有些小事要辦,需要借轉輪鏡一用。下官知道,投胎去人間道的鬼魂,在正式投胎前都需要走過一遭轉輪鏡。但如若殿下您可以親自註視這些鬼魂,查看他們的俗世因果,就不需要轉輪鏡了。”

是的,轉輪鏡就是轉輪王用來偷懶降低工作量的重要法寶!

轉輪王:“……”俺的借口都被你說了。

崔判官又道:“下官記得,數百年前殿下剛就任轉輪王,不小心犯了一點小錯。在神庭糾察之前,是下官使用生死簿,幫大人修補錯漏……”

轉輪王:“俺借你還不成麽。”

崔判官輕哼一聲,拿起轉輪鏡就走。

轉輪王望著他遠去的背影,長籲短嘆了一陣,摸著下巴上紮人的胡須,無奈道:“唉,崔判官真是頗有……主見。”

不就是仗著你執掌生死簿麽?

哼!

轉輪鏡被拿走了,轉輪王就不能再這麽悠哉悠哉地坐在禦座上批閱公務,而是需要一邊批閱公務,一邊走到前殿,去註視那些即將投胎的人類鬼魂,看一看他們的俗世因果。即將離開禦座,轉輪王圓溜溜的虎目一轉,腳下轉了方向,走到窗前。

轉輪王擡掌一拍,推開那扇由巨石堆砌而成的高大窗牖。一張老實巴交的臉上滿是真摯與誠懇,轉輪王註視著大殿外那條滔滔不絕的忘川之水,誠心誠意道:“唉,長居這轉輪殿中,多日不見生人。想來俺與崔判官也是有百年沒見過了。”

接著,話鋒一轉,轉輪王又嘆氣道:“唉,再想來,俺和大人也是近千年沒見過了!真想大人啊!”

說完,轉輪王閉嘴不言,盯著奔騰咆哮的黃泉,等了半天。

還是沒反應!

所以酆都大帝到底還活著沒?

神庭早已顛覆了數百年之久,這酆都大帝到底是跟著神庭一起歸西了,還是老老實實地在忘川底下待著呢?這要是沒死,幾百年了,怎麽不出來見一見他們這些手下?這要是死了,那前段時間的那次地府動蕩是怎麽回事?

咦,等等,他任職轉輪王是六百多年前的事,那這位酆都大帝是任職多久了?

轉輪王用他那腦容量並不是很夠的虎腦子想了想,頓時震驚不已。

扒扒手指,差不多該三千年了!

神庭授職,北陰酆都大帝每任任期三千年。當下的這位酆都大帝差不多正是任職三千年之際,該換人選了。但是神庭已覆,沒有神明再來任職。所以意思是……或許前段時間的地府動蕩只是神庭的餘威,告訴大家該換酆都大帝了,而不是這位地府之主還活著?

轉輪王被自己的神推理驚駭到了。

“一定是這樣,俺真聰明!”

……

轉輪王的推理崔判官並不知道,事實上,崔判官雖然身為四大判官之首,在地府的地位可謂是十殿閻羅之下的第一人。但他並不是神庭任命的鬼神,他是真正從地府走出來的判官。

地府的鬼差任選有兩種方式,一種是神庭直接任命;一種是靠自身努力,一步步晉升。

崔判官就屬於後者。

當然,據崔判官所知,神庭也不會任命低階鬼神,他們最低也是任命十殿閻羅。

說來也是可笑,神庭將地府當作垃圾桶,犯了大罪的神明、不受重視又偏該得到獎賞的神明,他們都通通丟到地府,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當鬼神。可神庭覆滅了,地府卻存活了下來。

這便是最大的諷刺。

崔判官拿著轉輪鏡,很快穿過世界五濁之處,走過金銀、玉石、木板、奈何六橋。

雲南道黑無常見到他,立刻迎上來:“大人。”

崔判官微微頷首:“走吧。”

站在幽冥沃石之巔,崔判官雙目凝聚,他一掌拍出轉輪鏡,將這六角銅鏡拍到空中。轉輪鏡飛躍半空之中,立刻散發出微弱溫暖的光芒籠罩在崔判官和雲南道黑無常的身上。二人都不假辭色,神情嚴峻。

只見崔判官手持判官筆,怒喝一聲,握住筆桿在空中用力一劃。

空間被他這一筆劃裂一道黑色的口子,霎時間,滔天陰氣從這小小的口子中溢散出來。

崔判官:“走!”

下一刻,二人迅速鉆進這狹窄的豁口,前往陽間。

與此同時,華夏蘇城。

天空微微泛亮,一抹摻雜深藍的魚肚白自東方的地平線上隱隱透出。

連奚四人回到家時,已經是清晨六點。

他們開門的聲音並不大,但是仍舊吵醒了在房間裏睡覺的蘇驕。矮子室友打著哈欠從房間裏走出來,懶洋洋道:“今天回來得挺早啊,抓了多少鬼……啊!”一聲尖叫,蘇驕向後跳了一步,手指顫抖地指著被打成豬頭的江南道黑無常,惱怒地對連奚吼道:“不帶這樣的,連奚!有一個黑鬼差當室友就算了,你不經我同意又收留了一個鬼差我也當沒看見,但、但你怎麽現在直接把鬼都帶回家了!你你你……你一點都不尊重我!”

連奚楞了片刻,順著蘇驕手指的方向看去。

咳嗽一聲,連奚:“其實他不是鬼……額,應該算不上鬼吧。”

蘇驕怒道:“不是鬼是什麽?”他徹底被嚇醒了:“這是怎麽死的,死狀也太慘了點,都被打到面目全非了。這得是被人圍毆致死吧!”

眾人:“……”

蔣鬼狠狠剜了同事一眼:別給我逮到機會,弄死你!

經過連奚的解釋,蘇驕終於接受蔣鬼其實不是鬼,而是鬼神的事實。

蘇驕看著連奚,幽幽道:“我過去二十年見過的鬼差,加起來也沒這幾個月見過的多……”

連奚默默看他:“我過去二十年就沒見過鬼差。”

蘇驕:“……”

無語許久,蘇驕盤腿坐在沙發上,一會兒盯著蔣鬼的豬頭臉,一會兒看看更夫的胖臉,一時間竟然分不清,這兩人的臉到底誰更大點。莫非這江南道選鬼差,靠的不是誰實力更強,而是誰的臉更腫?

蘇驕:“這麽多鬼差,額,他們兩都算是被你們打服了,以後是你們的小弟了?那現在你和黑鬼差把他們都帶回家,是打算做什麽。”

連奚掃了低頭不語的蔣鬼一眼,聲音平靜:“不算小弟。”

聞言,蔣鬼擡頭看向連奚。

但是連奚已經收回了視線。

是的,連奚從來沒打算把江南道黑無常收作“小弟”。蔣鬼其人,和更夫是不一樣的。更夫本質貪生怕死,愛好舔狗,特長吹彩虹屁,但是無論如何,更夫並不是個壞人。至少和蔣鬼這樣的鬼神相比,他對生靈並沒有任何輕蔑的意思,甚至從某種方面而言,他對人類生靈還更有一種悲憫和優待。

更夫看似輕視凡人,卻也沒做過任何無情冷血的事。反而因為他生前是人,所以更善待人魂。

這是一種不可避免的態度偏好。比起花草精靈、精怪妖魂,更夫就是對人類好一點,哪怕這種好似乎好得不明顯,但它確實存在。因為,他曾經是人。

而蔣鬼就不同了。

蔣鬼也曾經生而為人,他卻早已完完全全地不再是人,只是鬼神。

當然,把蔣鬼帶回來也是有原因的。但是這件事牽扯過多,連奚思索良久,終於還是決定避開蘇驕,不讓他知道太多。

裝作不經意地拿起手機看了看時間,連奚道:“七點了,我記得你八點有課。”

蘇驕:“艹?!”打開手機看清時間,矮子室友驚道:“還真是七點多了,誒我得趕緊走了,這節課要去老校區上!”

立刻回房間洗漱換衣服,蘇驕風風火火地走了。大門砰地一聲關上,屋子裏只剩下一個人類和三個鬼神。

空蕩蕩的客廳裏,四人面面相覷。

朝陽早已升起,燦爛的陽光透過明亮整潔的窗戶,照進屋內。在地府待了數百年,江南道黑白無常不由齊齊瞇起眼睛,應對耀日光輝。

手背傳來一點溫暖的熱度,連奚低頭一看,日光照在了他的手背上。

早晨了。

連奚回過神,聲音平靜:“我先點個外賣。吃什麽?”

蔣鬼狐疑地盯著連奚。外賣?他抿唇不語,故作深沈。

連奚也壓根沒問他。

更夫嘿嘿一笑,討好道:“小的都聽大人的。”

捩臣則是直接拿出自己的手機,打開外賣APP:“我自己點。”

連奚:“???”

捩臣:“老年人才早上喝粥。”

“……”手機屏幕上閃爍著一家粥鋪的點餐頁面,連奚面無表情地關閉這家店的外賣頁面,淡定反問:“我有說過今天早上喝粥麽。”

捩臣挑眉看他,望著那雙冷浸浸的黑瞳,他頓了片刻,勾起嘴角,反問:“難道不是?”

呵!連奚:“今天早上吃肯德基。”

過了半晌,捩臣湊過來。黑發擦過青年白皙圓潤的耳垂,他低首看著連奚的手機屏幕:“哦?真點肯德基?”

敏感的耳尖傳來輕輕的癢意,連奚微微楞住:“……嗯,本來就是想點肯德基。”

“哦。”

金色的光點縈繞在捩臣的周圍,如同螢火般,點點躍動。或許是早已習以為常,或許是一時的忽略,連奚並沒有註意到,這些光點也如同從他身上溢出似的,慢慢的,不經意的,纏繞在了他的身遭。和煦的陽光映耀其上,散射而出的,是燦爛的光輝。

更夫和蔣鬼並不能看到這些如夢似幻的金光,但望著這一幕,他們總覺得有哪裏怪別扭的。

良久。

蔣鬼忍不住,悶聲問同事:“肯德基是什麽。”

仿佛聽到什麽不可思議的話,更夫睜大雙眼,楞楞地扭頭看著自家同事。蔣鬼垂手站在一旁,見更夫不回答自己,便壓低聲音又問了一遍:“肯德基是什麽。”

這一聲終於讓更夫清醒過來,他面露驚訝,接著狂喜,最後滿是不屑與蔑視。用眼角餘光斜了蔣鬼一眼,更夫傲慢道:“不會吧,你居然連肯德基都不知道?果然出身卑賤,下三濫人。”

蔣鬼兩眼一瞪。

更夫哪裏管他心裏舒服不舒服,反正他爽得很。他將蔣鬼曾經對自己說過的話,一一還回去:“你這種見識短淺的小鬼,也配當我的同事?”

牙齒在口腔裏發出嘎吱嘎吱的摩擦聲,忽然,蔣鬼笑了:“再罵兩句,我聽聽。”

更夫向連奚和捩臣的方向走了半步,嘲笑道:“狗東西,怕你?”

蔣鬼冷冷道:“罵得好。”

又罵了會兒,更夫徹底罵爽了,心情大悅,於是解釋道:“一種吃的。”

肯德基是一種吃的?原來是寫做啃的雞?蔣鬼眼神飄忽不定,他望了望那邊還在點餐的連奚和捩臣,忽然心思浮動,問道:“羅終,陽間的黑白無常,關系都很好?”

更夫:“不知道,我就見過蘇城鬼差大人這兩位陽間的鬼差。”說完,他還不忘挖苦同事:“嘿嘿,還有你那小相公,給你戴綠帽子那個。”

蔣鬼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:“大人大人,你叫得很順嘴啊。”

更夫閉上了嘴。他樂意當舔狗,而且他舔出了一條康莊大道,他舔得驕傲,舔得自豪。但是他很不樂意被自家同事這麽鄙視。

蔣鬼嗤笑道:“廢物,連舔都不會舔。”

更夫:“呵呵,那你就會舔?”

蔣鬼懶得搭理他。

看著捩臣和連奚幾乎重疊在一起的身形,蔣鬼雙目幽然,不動聲色地翹起嘴角。

舔道,不在乎其久,而在乎其深。

舔道,最重要的是找到一條真正正確的舔法!

真要比舔,他能舔不過羅終那個廢物東西?

***

吃完早飯,連奚不再浪費時間。

這棟房子大概以前租給過帶小孩的家庭,雜物間裏有一面小黑板,還有一些用剩的粉筆。

連奚將小黑板取了出來,用掛鉤掛在客廳的墻上。捩臣和更夫坐在沙發上,擡首望著黑板。蔣鬼沒有坐下來的權利,只能蹲在一旁,仰頭看著。

明媚溫煦的清晨日光下,黑發青年面色平和,語氣不快不慢,仿佛在敘述一個既定的事實。他說:“打都打了,地府那邊應該不會善罷甘休。所以我們要做好一個準備,接下來肯定還會有人從地府上來,而且,來者不善。”

更夫是不想回地府的,他在地府沒有出路,雖說貴為十八鬼差,可是排名墊底,永無出頭之日。但蔣鬼不同。

蔣鬼沈著嗓子,低聲道:“兩位大人。”

更夫扭頭看他:謔,你不也舔上了?

蔣鬼:“我雖然只是個九道鬼差,但是在地府還是頗有份量的。不信您們可以問問羅終,他知道,陸判官和崔判官都對我有幾分賞識。”

連奚看向更夫。

更夫心裏像吃了黃連,苦不堪言,嘴上還得道:“是,確實如此。”

蔣鬼接著道:“陰陽兩道,本就相隔。兩位大人的實力,有目共睹。我以我的性命擔保,假若兩位大人放我回地府,我必然勸說判官大人,請他不再追究,咱們就此井水不犯河水,互不糾纏。”

更夫立即道:“大人不能聽他的!蔣鬼這狗東西,滿嘴胡言,他的話能信?”

蔣鬼面色一變:“你不就是不想回地府,怕判官大人治你的罪麽。我又沒說讓你一起回去,我也會勸判官大人,讓你留在陽間,當個低等鬼差。”

更夫:“咦,不抓我回去?”

蔣鬼心裏厭惡至極,卻得委曲求全:“嗯,不抓你了。陰間鬼神來陽間,實力都得受到壓制。兩位大人實力超絕,真要打出一個結果,恐怕兩敗俱傷。所以大人……”他望向連奚。蔣鬼早就發現了,蘇城黑無常法力高深,卻總在一旁要麽低頭玩手機,要麽默不作聲地看同事。這兩人裏真正主導的,還是連奚!

蔣鬼笑道:“大人,您只要放了我,我答應您,勸判官大人就此罷休。我用性命擔保!”

默了默,連奚:“你的性命?”

蔣鬼:“是,我的性命。”

更夫嘲笑道:“你的性命值幾個錢?”

蔣鬼神色大變,怒目相對。

連奚掃了蔣鬼一眼,淡淡道:“這件事就別再提了。就算你被判官賞識又怎麽樣,你說的話,他未必會聽。還是回歸主題。”連奚回過身,拿粉筆在黑板上寫下五個大字——

『弱者無外交』

簡短的五個字,卻讓蔣鬼咦了一聲,更夫也靜靜地盯著直瞧,沒能移開視線。

捩臣從手機屏幕上擡起頭,漆黑深邃的眼中閃過一抹幽靜的光,他勾起唇角,低沈的嗓音輕輕地念出了這五個字:“弱者無外交……有點意思。”

連奚看了他一眼:“是至理名言。想要讓別人尊重你,你就先要有讓別人不敢怠慢你的底氣。”連奚望著蔣鬼,問道:“地府的那些鬼神,具體有多強,你知道麽。”

更夫在地府實力末流,地位也不夠,知道得並不多。但是蔣鬼卻已經接觸到了地府真正的核心。

蔣鬼還想隱瞞,他那張已經開始消腫的豬頭臉漸漸顯露出一絲陰冷俊秀。蔣鬼眸光亂轉,忽然一道金色光輝從餘光中閃過,他擡頭一看。這一看,蔣鬼立刻嚇得渾身冷汗,側過身堪堪躲過捩臣的攻擊。

金色冊頁回到捩臣手中,俊美冷漠的鬼神居高臨下地俯視他,淡漠道:“死,還是活。”

你是想死,還是想活?

蔣鬼身心俱顫,急忙回答:“我在地府已經算得上實力一流,這一點可以問羅終,我句句屬實。在我之上,便是四大判官。其實我與四大判官最末的陸判官實力差距並不大,但他有判官敕令,所以比我強上一籌。而判官再往上,就是十殿閻羅。”

更夫:“大人,小的也知道這些,這些都是小的知道的。蔣鬼這個狗東西肯定知道別人不知道的秘辛,但他不說!”

“你不要趁機挑撥離間!”蔣鬼冷笑道,“對,我確實還知道一些秘辛,但我也不敢確認是否是真。這是陸判官在某次酒醉之後,不小心對我說漏嘴的。陸判官說,十殿閻羅之上,其實還有一位帝君,但是這帝君在神庭就是個高高在上的大人物,來地府後,也很少與他們這些閻王、判官之類的鬼神交談。自神庭覆滅後,這位帝君大概也跟著神庭一起死了。”

“神庭覆滅?”捩臣目光如隼,尖銳犀利地看向蔣鬼。

劍一般鋒利的目光刺得蔣鬼如芒在背,好像被什麽恐怖的鬼神盯住了,他呼吸窒住,艱難地從嗓子縫裏摳出一個字:“對……”

更夫也大驚失色:“神庭覆滅?!”

蔣鬼嘲弄地掃了他一眼:“神庭覆滅是在你擔任江南道白無常之前,就發生的事了。你這種出身卑劣的小人物,怎麽能知道這種大事。六百年前,神庭一夜之間,突然傾覆。無數神明紛紛墜落忘川,魂靈融入輪回,化為世間各種生靈。他們不再永生,他們從此以後也只是萬千生靈中的一員!”

這種驚天秘密不啻驚雷,砸在安靜的房間裏。

連奚也沒想過,居然能從蔣鬼口中聽出這種級別的地府秘辛,他不由再問:“你的意思是,六百年前,天庭……也就是神庭,突然被消滅了?這個六百年,是按照地府時間算?”

蔣鬼:“是按照人類時間算。”

如此一來,也就是說,大概公元1400年,一夜之間,忽然,神明墜落。

蔣鬼回憶道:“神庭傾覆之日,是我剛當上江南道黑無常的第九十六年。我親眼見到,一顆顆巨大的星辰穿透陰陽界限,砸進忘川。整條忘川都沸騰了,好像被燒開的熱水,每一顆星辰砸進去,都濺起滔天巨浪。”

“有的神明實在太強,他們真的太強了……”眼前浮現當日的情景,蔣鬼仍舊心有餘悸,面露懼色,“有強大的神明,哪怕身隕道消,墜落忘川,他們還是沒有死。他們的魂魄還不願走進輪回,於是化為虛影,與那無形之物做抵抗。但是沒有用!無一例外,最後他們全部都死了,成為了千千萬萬最普通的生靈!”

蔣鬼心中悲戚,大有兔死狐悲之感。他現在很強,強到在地府為非作歹都沒有人管,只要他守著規矩,就沒人可以罰他。但六百年前那些墜落忘川的神明呢?

蔣鬼至今都記得那一個個浮沈黃泉之中,誓死不肯輪回的神靈。

這些神靈,隨便哪一個都能把他捏死。但他們還是死了,全部,死了!

自此以後,神庭顛覆,陰陽兩界,只剩地府。

蔣鬼:“從那以後,神庭就成了往事,漸漸的也沒人再提。至於那些神明進入輪回後變成了誰,也沒人再知道。不過有種說法,神明哪怕死了,他們的魂靈也是與眾不同的。往後地府再出現的鬼神,極有可能是這些神明的轉世。”

“嗯?”連奚察覺出蔣鬼話語中的意思,看向更夫。

捩臣也看向了更夫。

接著,連蔣鬼也默默地望向自家同事。

只剩下更夫:“……?”

“額,大人,你們都看小的做什麽?”

蔣鬼收回視線,搖搖頭:“不過這也只是一種說法。神明的魂魄比普通的更為強大,所以更有可能成為鬼神。但是據陸判官說,十殿閻羅也有做過實驗,探究那些後成為鬼神的魂魄有沒有誰是神明轉世。然而這些實驗沒有得到任何結果。

“有一點是公認的,走過那條輪回路,步入往生,自此以後……便與前世再無瓜葛!”

講出了一個驚天八卦後,蔣鬼又回到一開始的話題:“所以兩位大人,整個地府實力比我強的鬼神,有,當然有,還有很多。四大判官,十殿閻羅,如果那位帝君沒有死的話,那他也是。一共就是十五位。”

連奚蹙起眉頭:“他們有多強?”

蔣鬼思索道:“四大判官中,崔判官獨占一籌,實力遠超其餘三位判官。其餘三位判官中,陸判官最弱,鐘判官次之,然後是魏判官。但是他們要是來陽間,受到的實力壓制會比我更大,所以也不會比我強到哪兒去。要小心的,就是崔判官。”

更夫連忙刷存在感:“這個小的知道。崔判官,生前便在陽間赫赫有名,是法力超絕的玄修。他死後成了判官,有兩大法器。一為生死簿,二為勾魂筆,也叫判官筆。但是生死簿他只是代為掌管,並不真正屬於他。真要在陽間打起來的話……”更夫想了想:“崔判官大概比蔣狗強十倍,有十個蔣狗這麽強。”

嘶!

連奚和捩臣互視一眼。

連奚:“不能輕敵。”頓了頓,他又問:“那十殿閻羅還有那個帝君呢?”

蔣鬼:“帝君是傳說中的人物,我從沒見過,據陸判官中,他也只是聽說,卻沒見過。至於十殿閻羅……”拉長了聲調,蔣鬼打量著連奚和捩臣的神色,此時此刻,他已經覺得光憑崔判官一人,可能未必能輕易打敗這蘇城鬼差,大概得花點功夫,再浪費一些時間。但是這兩人居然有臉覺得自己打得過十殿閻羅?

蔣鬼壓住心中的不屑,繼續道:“如果說崔判官與其餘三位判官之間,有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。那麽在十殿閻羅與崔判官之間,也有這樣一條鴻溝!”

捩臣:“一個閻羅,抵得上幾個崔判官?”

蔣鬼笑了,悠然道:“至少十個。”

捩臣一驚:“?”這麽強?

崔判官有多強,他們不知道。可蔣鬼就在他們面前。

一個閻羅,抵一百個蔣鬼!

連奚轉首看向捩臣,毫不猶豫:“送他們回地府吧。”

捩總微微頷首:“嗯。”

更夫:“???”

蔣鬼唇邊笑意更盛。

其實這是蔣鬼想出的第二條法子。

在被連奚和捩臣抓回家前,一路上,蔣鬼想了很多方法,終於想出兩招。

第一招,他願意放過更夫,請連奚和捩臣只放自己回去。嘴上答應放過他們,並勸說崔判官不計較此事,但事實上一回到地府,他一定會告狀,並大力建議崔判官立刻親自捉拿這些大逆不道的凡人。至於以自己的性命發誓?

他蔣鬼說的話,連標點符號都不能信。

而第二招,就是故意嚇唬連奚和捩臣,以此來達到第一招的效果。

崔判官有多強,蔣鬼和更夫都是知道的,這一點無法隱瞞。但是十殿閻羅有多強,這個更夫就不知道了。蔣鬼也不客氣,直接往大了說。他不知道十殿閻羅有多強,他還沒這個資格去面見十殿閻羅,但往大了說總沒錯。

現在效果也很好,蘇城黑白無常果然被嚇著了。

蔣鬼微微一笑,並不介意繼續添油加醋:“陸判官說,他曾聽轉輪王殿下說過,地府之君能在彈指間讓他們灰飛煙滅。”

更夫嘶了一聲,懷疑地看他:“你怕不是在說謊吧,能這麽強?”

然而這一次更夫卻是誤會蔣鬼了,他還真沒說謊,陸判官喝醉了後確實是這麽說的。至於陸判官有沒有因為醉酒誇大事實,隨口吹牛,他就不知道了。

眼看連奚和捩臣似乎真要送自己和蔣鬼回地府,更夫心急火燎,直接撲上去抱住捩臣大腿,哭喊道:“大人,小的不願回去啊,小的只想為大人賺積分啊。沒了小的,大人怎麽賺積分啊。”

但是捩總這一次是真被十殿閻羅的實力震到了,他毫不留情地甩開更夫的手,垂眸道:“以後我會好好賺積分的。”所以你安心去吧。

更夫:“……”

更夫再要去抱連奚大腿,被連奚閃身躲開。

更夫一楞,準備哭天搶地:“大人,小的不願意啊,小的心裏只有大人啊……”

連奚長嘆一聲,道:“行了,別裝了,沒真的要送你回去。”

更夫:“咦?”

雙手插進口袋,連奚擡步走到蔣鬼面前。他垂著眸子,神色平靜淡定,但是藏在口袋裏的手指卻微微縮緊。他聽到,他用鎮定自若的語氣,輕聲問道:“地府之中,除了這十五個鬼神比你強外……有沒有比你強的惡鬼?”

惡鬼?難道說,你怕崔判官派惡鬼上來對付你?

蔣鬼:“應當是有的。只是這些惡鬼都被關在我不知道的地方。”頓了頓,他忽然又想起來:“對了,我曾經聽陸判官說過,按理說六百年前那些墜落的神明應該都死了,都去輪回了。但是在那一日之後,十八層地獄中多了好幾個罪孽滔天的惡鬼。陸判官推測,這些渾渾噩噩、一日日受罰的惡鬼,其實就是神明。他們生前作惡多端,可因為貴為神明,所以沒受到懲罰。但隕落後,便受到了六道輪回的懲罰,哪怕沒了記憶,也得繼續為曾經犯下的罪孽受罰。”

連奚身體一震,他悄然地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捩臣。

察覺到青年的視線,捩臣淡淡擡眸。

有事?

捩臣:“為什麽不送他們走。”十殿閻羅聽起來很厲害的樣子。

沈默不言地望著同事,下一刻,連奚忽然伸手,他一把抓住捩臣的手,將他拉進自己的房間。

砰!

房門關上,客廳裏只留下一臉懵逼的蔣鬼和更夫。

“你知道你是誰嗎?”

捩臣被拉進房間,還沒緩過神,一道冷靜的聲音自身前響起。

背後是冰冷的房門,面前是一言不發,神色覆雜地看著自己的黑發青年。如果仔細聽就能發現,連奚故作鎮定的聲音下,尾音微微顫著。他並不像外表表現的那樣冷靜,但是,他必須冷靜。

捩臣擡首望他:“……我是誰?”

繁覆的情緒在心頭亂竄,連奚緊緊凝視眼前的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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